[行业动态] 沈庆《老掉牙的忧伤》:青春的渍洗不掉
文/李青
北岛说八十年代，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的这种声音早在90年代大门打开的瞬间就响起了，只是当初听起来不刺耳，不那么被因为离开理想之路走向另一条喧嚣之路感到懊丧的我们在意，每一个脚步像一句无声的呐喊。记得那一刻，我们也喝酒，杯子也碰到一起，听上去是撕裂，没有声音，只有血色遍地，这隐隐的痛一直抵达今天。
迪伦在六十年代给吉他插上了电，台湾人在七十年代给吉他锁上人文，我们的八十年代，是爱情和诗歌飘扬的年代，吉他是手段，学着迪伦或者李双泽那样弹吉他试图去佐证我们自己的青春有没有热血。没有，肯定没有，我们几乎用了整整十年时间开始理解怀旧和回望的区别，从《青春啊青春》到《青春》，从意识形态的群体艺术来到了个人抒发情感的时刻。
沈庆唱《青春》这首歌时正值青春，但他竟然像个中年一样地回望就在身边的青春，一代人的八十年代的记忆被打开，用什么去拯救开始失落的自己，没有晴朗的歌词，只有诗一样的长句叠排，答案在风中飘一样去捞回触手可及的青春，怕失去，要挽留。而这首九十年代写就的听上去像八十年代的歌我们称之为校园民谣，在开始喝酒的时候，在已经会碰杯的年纪，沈庆唱响了他，以流淌不息的时间下酒，以20岁的声腔，告别青春。
青春的告别不是最后的告别，下一站是中年，中年的告别是不动声色，是不哭，是先回头看一眼早已远走的青春，接着握一握今天的手，自言自语地说，那些老掉牙的忧伤。今天的沈庆，在过去的十余年间不自觉的记录着自己的内心痕迹，深夜常常唱一首给自己听，从忧伤到老掉牙的忧伤，看看之间究竟有些什么遗失，有些什么还像傻逼一样地坚持。陆陆续续唱出的歌连起来不止一个小时了，沈庆想，可以出一张唱片了，那就出吧，像喝下了一瓶藏了十年的酒。
仅有吉他是不够的，因为歌词不仅仅是吉他的颗粒质感可以赋予的，弦乐先铺一层吧，还不够啊，喝了酒的电音、中年般的钢琴、布鲁斯的切分音、深刻的失真贝斯，这些统统装进了老掉牙的忧伤里，长出皱纹的唱腔以唱当年唱青春一样地唱着非常伤感的中年，还是民谣，还是伫立回望，还是怀念刚刚到来的中年。
这张EP五首歌，五个沈庆的侧面，像一帧速度减慢的GIF合成照片，一个看得清，透明，连贯的中年样子，而每一首歌，都可以在以前的沈庆那里找到来时的路径。精确而文艺的词句依然搁在沈庆的歌里，这是他的标签式意象，文学中蕴含清澈的眼神，像是《青春》变旧了重新洗刷一遍的样子，用软布擦出岁月的光泽，音乐的包浆嵌入歌中，听上去无限感慨。
《老掉牙的忧伤》，很浪漫的中年之殇，只有留恋青春并一直拴着青春记忆的人才可以唱出这样的沉浸。连着《青春》一起来听一个人的成长，可以数出他喝了多少酒抽了多少烟，排列出一连串无法回答的问题。
年轻时爱春天，那些秋天的落叶大多来自文学中的抒情，夏天太绚烂了，剩下的冬天我们会越来越爱。冬天，本来就是预置在未来的街头等着这些从青春奔袭而来的中年人，它让人坚强、倔强和绝望。《你爱的冬天》，流动的电吉他是时间的游走，木吉他是安端匆忙的灵魂的精灵，歌词安静得像下了一场大雪的无人旷野，大提琴和钢琴，是往事在背后窃窃私语。
这是需要安静聆听的EP，沈庆以旁观者姿态在不远处唱着他自己的年龄，我们坐着，像是无计可施的盲从，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沉重，在音乐中审视自己的魂有没有遗失。
《终于》，终于来了。沈庆说：“写过很多个版本，都是写了就撕掉。我只想写一首当我独自站在他的墓前，可以放声唱给他听的歌。哪怕是痛哭与嘶喊，都一定要是我最真实的自己。”他，是沈庆的父亲，离开了尘世和熟悉的世界。怀念，不仅仅是心里，也可以唱出来让最重要的人听见。可以嘶哑，喊，也可以平静地流泪，让那些本来需要声嘶力竭掀起的海洋般悲伤用只剩下我自己这全世界最孤独的苍凉替代。我相信，这首歌是可以入墓的，可以成为那个温暖人间和孤寂世界的穿越之歌。
李寿全说：这是一张很人文的唱片。在现今年代，这样的评价听上去多么老掉牙啊，就像在喧嚣摩登的大街看到了一位穿着干净，气质儒雅，彬彬有礼的中年人正撇开人群独自赶回家去追赶天伦之乐。在缺失人文时代，能用这样的评价是多么难能可贵。老掉牙的李寿全，老掉牙的沈庆，老掉牙的我们，用现代民谣回望那年的青春民谣，更重更持久。
四十岁前后，分水岭，无论音乐还是理想，都需要重新梳理。沈庆在《四十岁》中梳理了自己的那些可以握得住的企图。不再这样了，要那样了。吉他孤独的，声音温暖的，好似熊熊的炉火烧得内敛刚刚好，“四十岁了，睡了睡了，夜已经不算长。”这是十六年来的沈庆，不再需要二十岁的肆意，只需要四十岁的原点。把这首歌放进单纯的现场，像是沈庆根本没有唱出来那样，却在无形中打动我们。
《年华》构成了《青春》、《岁月》三部曲，我不知道沈庆有没有这样的刻意，但至少我愿意连起来看待这三个家伙，它们就像彼此失散已久而团聚的伙伴，见面时的热泪盈眶，类似电影里的感动画面，现实中曾装作遗忘的喜悦和忧伤被再度启动。
这张EP，沈庆回答了走远的青春，解读了已到的中年。这张看上去很中年的唱片其实并不中年，就像当初用青春怀念青春一样，沈庆用中年回望民谣校园的一代人来到今天的表情。离了曾经伤感过的青春，无论你加上多少电，多少年轮的皱纹，都不可能以这样的情绪歌唱今天。那一切看上去的流逝早已洗不掉，像一滴沾了酱油的理想烙在了白衬衣，时间可以冲淡，但永远冲不净渍的痕迹，它若隐若现，站在了你我的中间。
李寿全跨海而来担任制作人，对他而言，是否也是一次从民歌时代抵达当下的返程之旅，这样的情感诉求哪怕实现了8又二分之一，这也是青春的归乡和中年的乡愁。沈庆的新唱片一共录制了12首歌，这张EP像是一本有插图的笔记本，等到全部的歌放进里面，是一场大酒，是一次平静而有波澜的歌唱，是一次真真正正的老掉牙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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